文／廖輝英（知名小說家）

7歲以前，有關爸爸的回憶非常不堪：父親經常缺席，偶然回家，總是驚天動地，和媽媽拉開陣勢，激情對罵、憤怒摔鍋砸碗！

有一次，媽媽和兩個阿姨帶著未上小學的他，到某戶人家踹門，屋裡的女人一開門，劈頭就被大阿姨甩了一個大耳光！緊接著現場一片混亂，友志只記得自己哀聲哭著，最後被一雙大手圈住抱起。

半年後，父母離婚，母親獨力養大友志。

父母20年不相聞問，母親5年前罹癌病逝。又4年，友志接到大姑帶來他父親病重的消息。

友志盯著他抄下的醫院病房號碼，25年未見，名為父子，何其無緣！

下班的車陣中，友志腦中忽然閃出幼時他在母親抓姦行動中哀哭的畫面，那時有人將他擁入懷中，好一雙大手！他也記得幼時父親將他舉在肩上的回憶……雖然很少，但真的有過！

他在下一個路口轉往醫院的方向。

父親躺在闃無一人的病房。友志靜靜站著凝視昏睡中陌生的容顏──他開始對病人說話，就像一般父子交談，談著近10年的工作、兩次戀愛、買房計畫……

他日日都去醫院陪父親，父親一直昏睡，但友志每天對他說話直到父親往生。

他跟著葬儀社人員將亡父遺體淨身之後送到殯儀館，打開屍袋，赫然見到父親滿臉濡溼，甚至流到頸間。

友志訝然問道：「不是才淨過身？臉也擦得乾乾淨淨？」

工作人員回說：「那是眼淚吧。或許遺願未了。」

友志悄聲對亡父說：「爸，我很高興陪您走最後一程，我不怨您，您安心走吧。」